对人类生存境遇的思索
是写作的根本
青年作家: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文学的? 说说你的创作历程。
李浩:对文学的接触应始于小学吧,那时我在父亲订阅的刊物中、在亲戚杨双发订阅的刊物中受益很多,这样的受益更多在于: 它让我理解有一个陌生的、他者的世界,那个世界里不一样的丰富;它也让我感受着文字的魅力和虚构的魅力。初中时我开始接触中国古典文学,并开始了悄然的写作:写古体诗,填词。到沧州师范,给予我文学上教益最多并决定了我审美趋向的是那个时期,我开始接触现代诗、现代绘画和小说——阅读小说是后来的事,当时我的趣味主要集中于诗歌。毕业后我分配至某县武装部,小说的阅读和写作是那时开始的。在最初,我读西方现代小说甚感不适:各种的不懂,各种的厌烦,各种的不顺畅。这得感谢一个朋友,李文东。他给我“经典小说”,并给我讲解——我仿佛是突然地开窍,并喜欢上它们的,这个喜欢也一直影响着我的写作。
青年作家:看了你诸多文章,特别热衷引用昆德拉的小说理论,他深受胡塞尔现象学和海德格尔存主义的影响,致力于对人类生存境遇的思索,反对媚俗,推崇欧洲小说的幽默传统,这些对你有什么影响?
李浩:昆德拉的小说观念对我影响极深,他的《小说的智慧》一书曾是我每年必读一遍的枕边书,一度我将他看成是小说写作的立法者。我愿意,我的写作也趋向于他希望的那种诉求。从你的提问中,我感觉你对他也是极为熟悉的,哈,这让我亲近。他对我的影响——致力于对人类生存境遇的思索在我这里是写作的根本,反对媚俗是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坚持的,而幽默……我承认我有所欠,但,那种幽默的态度对我也影响至深。我很希望我写下的作品,拿给米兰• 昆德拉看, 他不会不屑一顾。我希望他能说,哦,是这样, 应当这样。我为此,一直努力着。当然,在我背后的神灵还有许多,我从他们那里获得不少的教益,同时,他们的存在也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我自己。
青年作家:你之前好像一直都没有写长篇, 当时不写的原因是什么?后来为什么又写了?
李浩:我很长的时间里……一直有写长篇的冲动,结果,一直做不来。我缺乏驾驭的能力,它比我想象的难得多。尤其是故事的构建上。至于后来又写……一是我的想法越来越多,单是中短篇就无法让我畅快地说出; 二是我感觉自己有了驾驭它的能力,虽然这个能力还有待检验——但一定要尝试才好。所以,就开始了长篇的写作。在完成了《如归旅店》之后,我觉得我还有可说、要说、想说的,而它更为繁复、阔大——于是,我在经历了多年的准备之后,又于2013 年完成了40 万字的《镜子里的父亲》。我承认,我还有继续写作长篇的冲动。在这里,我也得感谢我在中短篇里的训练,它的作用是不容低估的—— 技艺磨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。
青年作家:你是个“概念先行”的作家, 能否具体讲讲从构思到完成是怎么创作一篇小说的。这种写作有什么得失?
李浩:之所以概念先行,是因为我必须确保我要言说的,是有质量的有深度的,是我必须要说的,尽可能是对未有的补充,是新颖的、本质的——我时常思忖,在这样的一种言说当中,我是不是有自己的独特处,是别人未曾言及的或者言及了但未曾深入的。具体而言, 譬如《碎玻璃》,我先想的是我的一个小发现, 它来自于我的某种体会——父亲对孩子的训斥、恐吓。他制定所谓的规则往往是些不能、不允许,如果冒犯了会怎样?惩罚。有时的惩罚会……进而,我们思想权力和权力者,他们制定某些规则也是不能和不允许,无论它有多大的合理性,冒犯都是不允许的,它必须也必然会运行起惩罚机制,然而站在权力和权力者的角度:我惩罚你是为了你好,我让你遵守规则是为了你好……也就是说,惩罚往往以爱的名义进行,在惩罚者那里,也有着“为你好而被冒犯”的委屈……如果二者之间的角力在强化,会是怎样?于是,有了这篇小说。它得是, 有鲜明主题,往往会在深度上得到保证;失, 则常常表现为僵硬、呆板。当然,好的小说家会处理好它的得与失,可以说,多数的伟大作品都是先有概念的。就我的阅读感觉而言,是。
青年作家:你说“一个作家,只有不迷恋书写日常自我的时候才成为真正意义的作家”, 这么说来,那些“私人化写作”和经验写作的作家们都不叫“真正意义上的作家”咯?
李浩:好问题。这句话引自于一个女作家,她的名字我忘记了,但这句话却记了下来。这句话当然有它的片面性,属于那种片面深刻的句子——它其实是用矫枉过正的方式提醒我们写作者,一是别太相信用经验写作;二是别太只注意自我而忽略他者的可能。它求的是一个宽度,是一个对他们体恤、容纳和理解的宽度。我想,在这句话之后我的另一个补充也许你也注意到了:任何伟大的作品, 都有写作者自我血液的涌流——它们是镍币的两面。写作者希望写出优秀的甚至伟大的作品,那,“我”是在场的,小说里的人物取自于“我”的肋骨——哪怕我写下的是一个三百年前国王的故事、乞丐的故事。我要保证, 小说里的问题是真问题,是我不得不面对又让我思忖和痛苦的……